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凤公子的女人 第九章 作者:蔡小雀

  温老夫人将印信和地契交给了大掌柜,并把收在柜中的外放租赁合同一并取出,递给了二掌柜。

  “事不宜迟,没有时间再拖下去了,你们分头行事,一日一兑得现银之后马上到陆州去贩茧子。”

  “是!”大掌柜和二掌柜相观一眼,急急抑住彼此眼中兴奋的贪婪之色。

  “还有,”温老夫人眉宇间虽已老态毕露,可神情依旧威严,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俩。“两位掌柜,“漱玉坊”能否东山再起,希望就寄托在两位身上了。此事若成,待将来年年顺利与“麒麟”攀上线之后,两位的荣华富贵之日亦不远……我想你们是聪明人,知道贪小财不如逐大利的道理。”

  这是警告!

  大掌柜和二掌柜神色微变,有一丝狼狈地轻咳道:“是、是,小的明白老夫人您的意思,小的不会让您失望的。”

  她的弦外之音明显至极,印信地契是交到他们手上,若他们一时贪念心起,想黑了这些田地产业,就得先惦拮将来可能损失的巨额丰利。

  “很好,去吧。”温老夫人满意地挥了挥手。

  她有自信,这两名奴才还不至于能从她手掌心翻了出去。

  两名掌柜离去后,她端起了茶杯,这才发觉里头空空如也。

  “秋桐,怎么没添上茶了?”她想也不想冲口唤道。

  房里空空荡荡,没有熟悉的温婉清脆声笑应而来她胸口一痛,咬牙死命捺住了。

  还惦念着那死丫头做什么?不就是个狠毒的下贱胚子,枉她这十几年来的疼宠。

  温老夫人脸色阴沉了起来,郁郁地望着窗外。

  此时此刻的临水大宅里,秋桐正扫着秋黄落叶,身后却还跟着个小丫头。

  “小姐,您别再扫了,要是给公子看见可怎么办?”小丫头手上捧着必备的参茶,一边跟在她身后唠唠叨叨。“您身子也还弱着,不如婢子来扫吧。”

  “不用了,我做惯了这些事,”秋桐温柔一笑,“不让做,我心里也不踏实呢,何况劳动劳动筋骨对身子也好。”

  “可是……”

  “别可是了,不要紧,要是公子回来自有我担待。好了,你就别捧着参茶跟着我走来走去,去石阶上歇着吧。”

  “不行,您得喝完参茶,婢子还要随时帮您续上。”小丫头认真地道。“傻丫头,我一日要喝几杯参茶?会流鼻血的呀。”秋桐轻笑出声,可是笑着笑着,她又怔仲了起来。

  参茶……老夫人也最爱喝她泡的参茶,说是不浓不淡,味道出得恰恰好。

  只是不知道此刻,还有谁能帮老夫人泡茶呢?

  秋桐突然有股冲动,她好想偷偷回温府,看看老夫人现在可有人照拂?她老人家好吗?还生她的气吗?

  可是……这还用说吗?老夫人现在最痛恨的人就是她了。

 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
  几日后。

  “老夫人……老季伯气喘吁吁,惊慌失措地奔了进来。“官府……官府来人了呀!”

  “官府?”温老夫人一抬苍眉,不满地道:

  “喳喳呼呼个什么劲儿?不就是顾县太爷来了吗?

  义明他偏厅里用茶吧。哼,这狗官不是个东西,当年咱们温家鼎盛之时,他的不时屁颠屁颠上门来献殷勤,这些年咱们略不好了,他就躲起来当龟孙子不见人……”

  “不是顾大人,是、是布政使大人!”老季伯觉得不对劲,他有种不祥的预兆。

  惊动到布政使大人前来,决计不是什么好事的。

  温老夫人倏然站了起来,失声叫道:“布政使?”

  布政使来做什么?

  “布政使大人要您老人家亲去门口拜见他。”

  老季伯忧心地望着她。

  温老夫人脸色凝重了起来。“好,拜见便拜见,咱们温家还未败,不见得他吃了咱们去!”

  在这一瞬间,她恢复了昔日高贵雍容骄傲的风华,在老季伯的搀扶下级缓走出这幽居了十数年的屋子。

  在大门口,一字排开的是密密麻麻的官差,个个凶神恶煞,为首的正是江南布政使。

  荣耀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:昔年苏杭南霸天的温大小姐,现今也不过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了。

  “不知荣大人今日贵驾莅临,所为何事?”

  温老夫人端着架子,优雅大度地注视着他。

  荣耀祖脸一沉。“温老夫人,今儿还要劳动本官亲自前来……你吃罪不轻啊!”

  她心微微一惊,面上依旧镇定。“大人,老身年迈体衰禁不得吓,您有话直说即可,大可不必出言恫喝。”

  “好利的一张口!”荣耀祖冷笑,厉声道:

  “温姥,你可知蓄意抗税不缴,罪加三等吗?”

  “抗税……”她脸色变了,疾声道:“荣大人此言差矣,“漱玉坊”向来年年上缴丝税,自问尽心尽力,亦从未遗漏过一回,又何来抗税之说?”

  “你的意思是本官冤枉你“漱玉坊”了?”

  他阴侧恻一笑,随即大暍:“诸师爷,摊上本年税册教温老夫人瞧清楚,看看这丝税有缴亦或没缴?看看是不是本官存心刁难?”

  “是,大人。”诸师爷摊开记录得整整齐齐,清清楚楚的税册。

  温老夫人屏气凝神地细细翻看,果然没在上头瞧见“漱玉坊”的号儿,脸色顿时惨白了起来。

  “不,不可能……可、可我坊里的大掌柜明明说已经缴清了的,怎么可能没缴?”

  “这是你家的事。”荣耀祖冷哼,斜睨着她。

  “温姥,你是本地巨富商家,怎可带头抗税不缴呢?这事要是传到了朝廷,你还有命在吗?”

  温老夫人极力抑住惊跳如狂的心脏,“荣大人,既是我家掌柜忘了,补缴便是,这等小事又何须惊动朝廷?”

  “小事?若是人人像你一样抗税,那么朝廷税收何处得来?国家征战粮饷又何来?”荣耀祖不怀好意地盯着她,冷笑连连。“不过别说本官不通情理,只要你今日补缴一万两银子,本官就可以帮你将这事压下,如何?”

  老季伯倒抽了口凉气。

  一万两银子?

  温老夫人面色若纸,双目恨恨地瞪视着他。

  “荣大人,这是狮子大开口——”

  “啧啧啧,你想清楚自个儿嘴里说出的话……你是在暗示本官恐吓取财吗?”

  荣耀祖陡然翻脸,大暍一声:“来人!”

  “在!”数十名官差轰然应道。

  “把这老婆子给我押回去,关入大牢!”

  “是!”

  老季伯惊得魂飞魄散,急忙跪了下来,哀哀恳求。“大人,求求您高抬贵手网开一面,我们家老夫人年事已高,禁不起这等折腾……”

  “你又是什么东西?”荣耀祖一脚将他踢翻了,高声叫道:“一并拿下了!”温老夫人脸色惨然若死,颤巍巍地后退了一步。“你们……你们敢?不就是钱罢了,我、我给你们便是了。”

  荣耀祖止住左右,眉一挑,“好,一万两银子。”

  “我筹得到,但今儿不可能拿得出。”她喘息着,枯槁的老手紧紧压着起伏剧烈的胸口。

  “那就是没有啰?”荣耀祖冷冷道:“拿下!”

  “不——”温老夫人惊恐地叫了起来。

  “我给。”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响起。

  刹那间,所有人全往声音来处望去。

  一个修长伟岸的身影缓缓走进来,大武和传掌柜随侍在侧,虽然不若荣耀祖阵仗惊人,却一出现便震慑了全场。

  齐鸣凤淡淡地环顾了众人一眼,视线嘲讽地停顿在温老夫人脸上。“一万两银子,我给。”

  他又出现在温家这样难堪的场面里了,温老夫人面上虽然有点挂不住,却还是如怠大赦般松了一口气。

  “凤公子,”温老夫人恢复了三分冷静,甚至微笑得出来了。“你来得正好,不过老身是不会要你拿出一万两银子代缴的,只劳你在这儿一同做个心证,你我有生意相与,不日即可……”

  “温老夫人。”齐鸣凤神情冷漠地截住了她的话。“我很怀疑。”

  她一僵。“怀疑什么?”

  “你“漱玉坊”能在三个月内赶得出丝货。”

  她瞪着他,好像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。

  荣耀祖像是接收到了讯息般,迫不及待笑了起来。“温老夫人,听见了吧?我瞧你这一万两银子是成心不拿出来花钱消灾了,是吧?”

  她愤怒地瞪着荣耀祖,随即勉强咽下尊严地对齐鸣凤挤出一抹笑。“凤公子,不知您是哪儿得来不实的消息?我们“漱玉坊”正在赶工,三个月内一定将所有丝绸尽数奉上。”

  ““漱玉坊”里已停机多日,蚕茧欠收,纺娘尽去,时限已过半月,不知道只剩两个半月的辰光,您到哪儿买得到茧子可纺纱织缎精绣?”

  传掌柜接口,朗声细数。“又怎么赶得及如期出货?”

  “不可能!”她颤抖了起来,“没有这种事,你,你分明在胡说……你又是谁?”

  “小姓传。”传掌柜微微一笑。

  “我不管你姓什么,你拿什么身分站在这里与我说话?”温老夫人虽然备受一连串打击,威严依旧,怒喝道。

  齐鸣凤挑了挑眉,蓦地微笑了。

  见他比冰还冷的笑容,温老夫人不禁打了个寒颤。

  “他是我的掌柜,您老有什么意见吗?”

  温老夫人一窒,顿时说不出话来,半晌后才不甘心地冷笑,“好,就算是凤公子手头上管事的掌柜,也不能造谣生事……不过,就算你们有这些个担忧也无妨,我已让人到陆州贩丝茧去了,虽然路远了些,但想必还不至于耽误了正事,你们大可安了这条心。”

  “哦?”齐鸣凤似笑非笑,别过头去瞥了荣耀祖一眼。

  荣耀祖会意,马上一摆手,“把人带上来。”

  温老夫人心里戒备了起来,微带一丝迷惘。

  两个衣衫脏破、模样狼狈的中年人踉踉跄跄被拉了过来,温老夫人定睛一看,顿时惊呆了!

  “大掌柜、二掌柜……你们……”她的心直直往下沉。

  “老夫人……”他俩神色仓皇心虚,垂头丧气地嗫嚅,身子拚命想往后缩躲。

  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她愤怒地瞪视着他们——包括齐鸣凤。“你们究竟在合计着什么?为什么把我商号里的掌柜全抓了起来我温家?”难道你们官商勾结……蓄意要谋夺我温家?

  “温家会衰败至此连是敌是友都分不清,果然。”齐鸣凤冷笑,英俊脸庞布满了浓浓的快意。

  “你还有资格在商场与人一较高下吗?”

  她就算再摸不透他深沉诡密的心思,此刻也总算察觉到了事情有异,怒道:“凤公子,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
  “你的大掌柜、二掌柜没告诉你,三天前他俩已将你名下产业全数套现纳为已有,丝场蚕房绣坊三天前已易主,你温家天下已风云变色。”

  跌坐在地上迟迟爬不起的老季伯怒睁双眼,不敢置信地瞪着大掌柜、二掌柜。“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家伙,老夫人那么信任你们——”

  温老夫人一阵晕眩,身子晃了晃,总算勉力撑住,可是那张老脸的血色早已褪得一干二净。

  “老夫人,对、对不起……我们也是为了一家老小着想……”大掌柜瑟缩着,结结巴巴的辩解。“可是那些银子……全教布政使大人充公了……我们到最后也没捞着半点好处呀,老夫人……呜呜呜……”

  “你们两个该死的狗东西!”温老夫人悲愤莫名地指着他们俩鼻头,浑身颤抖。

  “你们该受千刀万刚,下十八层地狱——”

  眼见此时此刻,原本高贵骄傲跋扈的老妇人在重重打击之下变得形近疯狂,白发散乱落魄的样子,齐鸣凤心底有说不出的恶意满足感,长久以来积压在内心深处狂炽的恨意仿佛也得到一丝丝的宣泄……但是还不够!

  这把仇恨之火狂烧了二十年,他从未有一刻或忘,就算在梦里也能感觉到那仿佛连呼吸都要烧灼成焦炭的痛苦。

  就算到最后要拥抱着这团恨火和她同归于尽,他至死亦不悔!

  “他们是该死,但是你平生就没做过亏心事吗?”齐鸣凤盯视着她,灼热凌厉的目光仿佛要切入老人灵魂深处。

  亏……心事……温老夫人的心像被针戳刺中了般,有一瞬问说不出话来。“我……我没……”

  “你知道我等这一天,已经等了多久了?”

  他黑眸幽幽生光,狞笑的问出口。温老夫人不自觉退后了两步,阵阵惊惧涌上心头,不敢接触他的目光。老天,她竟然会怕他,害怕一个年纪足可当她孙子的无知小辈?

  “二十年。”齐鸣凤露出森森白齿,笑得好不畅快。“足足二十年了……我今日总算将你温家连根刨起,赶尽杀绝……温姥姥,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!”

  “连根刨……”她心脏绞拧成团,苍白着脸色大大惊喘着。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你给我说清楚,难道你一开始和我温家做生意,就没安好心——”

  什么二十年?二十年……难道是……温老夫人惊恐莫名地拚命推拒那个可怕的想头。

  不,不会的!

  “对。”他满意地注视着她褪去血色的老脸,声音低柔得好不危险。“这是一个局,诱你倾家荡产也要孤注一掷的局!”

  “不可能……不可能……”她呼吸急促,老脸布满惊悸与愤怒。“你算什么东西?怎么可能打败得了我?温家还是有希望的,温家……”

  “你温家完了。”他冷冷地道。

  “不!”她厉声尖叫了起来,老手颤抖地指着他。“我不可能让你如愿……我可以联合苏杭其它商家对抗你“麒麟”妄想霸占丝业的阴谋,我可以和“吹云坊”“半月织”协议,先对付你的狼子野心——”

  齐鸣凤冷冷地微笑,目光冰冷无情到极点。

  终是传掌柜有一丝不忍心,平静的提醒她,“温老夫人,想必你还不知道,“吹云坊”和“半月织”在三年前已并入“麒麟”麾下,我家公子,正是大东家。”什么?老季伯骇然地瞪着他。

  温老夫人如遣电极,面如死灰。“不……”

  “难道你一点也没发觉,为何三年来你温家的生意江河日下?为何“吹云坊”和“半月织”

  要蚕食鲸吞你温家事业版图吗?”齐鸣凤嘲弄地问。

  原来如此,原来……温家衰败得如此迅速凄惨,全都是他的阴谋!

  “你为什么要这样做?”一个悲愤凄伤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。

  齐鸣凤一惊,面上得意的冷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他的心脏紧紧揪成了一团,迟迟不敢回头。

  秋桐?

  “你怎么会来这儿?”他喉头发紧,胸口盛满了恐惧和心慌。

  “为什么是你?为什么?”秋桐伫立在大门口,清秀的脸庞自得像雪一般,震惊痛苦地瞪着他。

  她怀疑过大掌柜,怀疑过二掌柜,甚至连老季伯都……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他!

  “秋桐……”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齐鸣凤,眼底掠过一抹惶恐和心痛。

  “为什么?”她紧握拳头,浑身抑不住地剧烈颤抖。“为什么要这样对付老夫人?为什么……你要伤害我最在乎的人?”

  “秋桐,你不了解。”他试图安抚她。

  “不要!”她闪躲开他的手,不能忍受他碰她,尤其在知道他原来是毁灭温家的幕后真凶之后,她心都快碎了。

  为什么自己爱上的这个男人,也就是毁了他们原来平静、恬淡生活的恶魔?

  齐鸣凤的脸色顿时变了。她……怕他?

  不,他不要地怕他,更不要她恨他……“你到底是淮?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
  温老夫人总算自崩溃边缘支撑住,神情凶狠愤恨如夜叉般地盯着他,“我温氏和你无冤无仇,你凭什么毁我百年基业?”

  齐鸣凤神情一冷,侧首对传掌柜和大武吩咐道:“你们都下去。”

  “公子,大武在这儿保护您。”忠心耿耿的大武见情势紧绷,不愿离去。

  “都下去!”他冷冷道。

  传掌柜明白他的心思,轻喟一声,朝众人一挥手。“你们没听到公子说的吗?都退下。”

  荣耀祖看得瞠目结舌,在传掌柜的提醒之下,赶紧呼喝着众官差也一并离开。

  偌大的温府,只剩下老季伯没有走,他脸色煞白地直望着齐鸣凤,像是想起了什么。

  温老夫人看着荣耀祖一行离去,心下顿时了然,恨恨地回头对齐鸣凤怒喊:“荣大人也是你的走狗吗?原来你们都是串通一气,连手要来坑杀我温家的?你这天杀的混帐,该杀千刀的贼子,你不得好死!”

  秋桐心儿惊跳了一下,不安地瞥了齐鸣凤一眼。

  他的脸色好苍白,好难看,好可怕。

  可是她却情不自禁为他心痛了。

  “老夫人。”秋桐忍住哽咽伸手扶住温老夫人,伤心又幽怨地瞄了他一眼,还是忍不住低声替他求情。“您有话慢慢说,别太凶,也许他……也有苦衷……”

  “秋桐,你这死丫头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?”

  温老夫人一腔怒气正无处发泄,抬手狠狠地掴了她一记。“给我滚开!”

  “住手!你不准打她!”齐鸣凤大惊,急忙接住秋桐跟枪往后退的身子,狂怒地大吼,“该死的,我要把你碎尸万段——”

  她凭什么一次又一次伤害他最爱的女人?

  先是他娘,然后是桐儿……齐鸣凤愤怒得想要单手拧断她的脖子!

  就算要为此犯下弑亲死罪,他也在所不惜!

  “不要!”秋桐脸颊火辣红肿得老高,顾不得捂颊,死命抱住了他的铁臂。“公子,不要——”

  “秋桐……”他低下头,心疼到极点,大手轻轻揉抚着她红肿的脸颊,低声问:“可恶,她怎么能打你?很疼吗?要不要紧?”

  “秋桐,你这个小贱人原来是勾搭上他了?”

  温老夫人愤怒极了,轻蔑地指着他俩骂道:“我早该看出你们俩不是什么好东——”

  齐鸣凤眼神阴沉冰冷得可怕。

  “不!”老季伯脑中灵光一闪,冲口而出:

  “不要,老夫人,他、他是小孙少爷啊!”

  刹那间,仿佛平地陡起一声雷!

  温老夫人脑袋一轰,神色惊惧,张口结舌地瞪着老季伯,“你,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

  “老夫人,您仔细瞧清楚,凤公子……凤公子的模样……”老季伯老泪纵横,似想伸手去牵齐鸣凤的手,终究还是不敢,只能哽咽着对温老夫人道:“奴才一直觉得他好生面熟,刚刚总算认出了……小孙少爷,他就是小孙少爷呀!

  您瞧瞧他下巴那一道淡淡的疤痕,那是……那……”

  “那是二十年前我掴了他一巴掌,手上的戒子划伤他的伤痕。”温老夫人仿佛作梦呓语般,震撼不已地瞪着齐鸣凤的脸,神情不知是喜是悲,抑或是惊惶。

  “是呀,一定是小孙少爷没错呀!”老季伯喜极而泣。

  秋桐呆呆地看着这一切,她脑子嗡嗡然一片混乱,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。

  凤公子是小孙少爷?温府里曾经有过小孙少爷?

  可是……可是老夫人不是亲人俱亡了吗?

  怎么还有一个小孙少爷……她惊异地抬头看着他。“公子,这是怎么回事?”

  齐鸣凤温柔怜惜地注视着她,神色却不知是悲是痛。“那个不重要。你的脸还很疼吗?我带你回家上药好不好?”

  “不,我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”

  她脑子里迷雾丛生,顿时忘了要气恨他一直以来对付温府的阴谋与手段,小手紧紧捧住了他的下巴,坚决地仰视着他。“你不可以再骗我,否则我真的会恨你一辈子!”

  齐鸣凤一震,沙哑的开口:“秋桐,我从没有成心骗你,我只是……不想你难受。”

  “你太不了解我了,难道不让我知道,我就会眼睁睁看着你毁了温家……”她伤心地看着他。

  “还是让你毁了你自己吗?”

  闻言,齐鸣凤心头酸甜苦辣齐涌而上,说不出是喜是悲是痛。半晌后,他才勉强一笑。“我的目标是温家,不是我自己。”

  “如果老夫人是你奶奶,为什么你要这么做?”她深深地凝望着他,还是觉得痛心。“温家……也是你的家呀!”

  “我姓齐,不姓温。”他的眼神又冷硬起来,想起了过去痛苦挣扎的点点滴滴。

  “这里也不是我的家。”

  这是一个家吗?

  充满了贪婪的、闷厌得令人无法呼吸的气息。

  所有肮脏的、自私的灵魂驻守在这看似华丽却阴森森的大宅院里,左右活着的人们一切喜怒哀乐。

  漱玉坊,漱的不是玉石,是血!是他爹、他娘,还有他的血!一寸一寸吸尽原该属于他们的幸福与快乐,张着血盆大口,森森狞笑。

  “桐儿,就算是你,也不能阻止我毁掉温家,或是拿我自己来陪葬!”齐鸣凤的声音冰冷,轻轻将她推至一臂之外。“这是不属于你的恩怨,让开。”她惊惶地想揪住他的衣袖,却难过地发现他又将自己重重武装起来,成为她初次遇见时的冷漠可怕。

  秋桐不知道哪一种令她更为心痛,是他的报复,还是他紧紧封锁住心门不让她接近?

  “公子,你别这样……”她哽咽的开口,心酸难禁。“这样不是最好的方式,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,伤害温家,伤害老夫人,你也得不到满足的……我看得出,你并不快乐——”

  “错!”他咬牙切齿的打断她的话。“我等待多年,为的就是这一天、这一刻!我怎能不快乐?我如何不满足?想到今日只要我轻轻一弹指,整个温家就灰飞烟灭,一无所有,我就满足得想昭告天下,让所有人都知道江南丝绣大户温家便是毁于我手!”

  “你不是真心的。”她含泪凝望着那张布满愤恨的英俊脸庞,喃喃道。

  齐鸣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不再多做解释,只是冷冷地望向温老夫人。“今晚是你留在这大宅里的最后一夜,你可以羞愤上吊自尽,你也可以恨极投井自杀,你可以逃,可以跑,但身为江南温家历代最能干的女东家,我想温老夫人您不至于成为那种令人嗤鼻、唾笑的输家吧?”

  “公子,你可以不必这么做的,”秋桐痛苦地望着他,“不要……”

  不要赶尽杀绝,不要让仇恨遮住双眼,不要毁掉自己和旁人,不要逼她选边站,更不要逼她恨他……他若是明日坚持来接收温家所有的一切,那么就算死,她也要挡在老夫人身前,以命相谏!

  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俩血亲相残。

  “这是她欠我的。”他双目赤红,笑得令人不寒而栗。“也是温家欠我齐家的。”

  秋桐无助地转头望向温老夫人,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解答,更希望她能够说点什么,好解开他心头的仇恨与郁结;却在瞥见瞬间像衰老了十数岁的温老夫人时,陡然一惊。

  “你娘,是齐月儿吧?”温老夫人颤巍巍地开口,所有的霸气严厉和冷酷消失得不见踪影,剩下的唯有风中残烛的凄伤与悲凉感。

  “住口!你没有资格唤我娘的名字。”齐鸣凤脸色一沉,目光冷冷地逼视着温老夫人。

  “她当年是我的婢女,我如何没有资格唤她?”温老夫人迅速恢复冷硬,防备地道:“是她要你报复自己的亲奶奶的?是她的主意对不对?

  当年她唆使我儿子和我反目成仇不够,被我驱逐出府,二十年后竟然还精心策画要整垮我……她真是好狠毒的心啊!”

  “不准你侮辱我娘。”他目光凌厉危险极了。

  “她已经过世二十年了,生时要受尽你的折磨,死后还要遭你恶言凌辱,她这一生最大的不幸就是将你错认为恩人,忠心耿耿竭诚报答,最后还被你狠狠桶了一刀!”

  “不是我,是她!”温老夫人尖叫了起来,眼眶赤红,急促喘息着。“是她不知廉耻勾引了我儿子,她以为是个好奴婢就可以成为一个好媳妇……是她的错!统统都是她的错!我温家赫赫威名鼎盛世家,怎么可能纳一个丫鬟为媳?”

  齐鸣凤恶狠狠地怒目瞪视着她。“丫鬟也是人,也有七情六欲,跟你这位高高在上的温家主母一样有血有肉,会流血也会痛,现在你可感觉到被夺走一切的痛苦了吗?”

  秋桐心下一震,不敢置信,却又感动地望着他。

  丫鬟也是人,也有七惰六欲,一样有血有肉,会流血也会痛……他坚决有力的话语在她耳畔回荡着,让她心里浮现一股暖流。

  “你竟然敢这样对我?”温老夫人甫自他就是亲生孙儿的重大打击中恢复过来,深刻在骨于里的自傲与骄贵再度浮现,支撑住她早已衰老的身子,傲然道:“我是你的奶奶,你居然如此大逆不道?别以为你现在站在我面前,我就会像那些窝囊废一样,流着泪向你忏悔过去做的事……不!我没有做错,我也从来不后悔拆散你爹娘,还把你们母子赶出去!”

  “老夫人……”老季伯痛苦地喊。

  为了维护温家这块百年招牌,她已经做下了太多太多违背人性、迫害亲情的酷行,非但伤害了身边的人,还重重地伤害了自己……就算保住温家,可是最后她还剩下了什么?

  原来如此,秋桐震惊地望着老夫人。

  原来这就是一切仇恨的起因……就为了她老人家的亲生儿子爱上卑微的奴婢,她便可以狠心拆散恩爱夫妻,甚至还赶走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孙子?

  老夫人怎狠得下这个心?

  秋桐想到自己与公子,顿时又是一阵心如刀割,惶然不知所措。她和公子会是再一次的悲剧重演吗?

  不不不,现下该关心的不是自己和公子的未来,而是老夫人和公子之间的死结啊!

  “老夫人,你不要这样!”秋桐提振起精神,不忍地苦苦哀求,“您又是何苦?不管过去发生什么事,结果是你和公子都失去了最爱的人,你们这二十年来也没有好过过呀,现在好不容易可以相认了,你们……”

  “我不认他!”温老夫人尽管白发凌乱,面色灰暗,却依旧冥顽不灵,固执己见,语气坚决的说:“我只认输,这次是我技不如人,温家就此灰飞烟灭……我无话可说。”

  “老夫人,求求您别这样……”秋桐落泪纷纷,心痛难禁,随即转为恳求齐鸣凤。“公子,你就看在她是你最后的血脉至亲的份上,别再报仇了好不好?伤害她,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过……”

  “在商言商,这一战她输了,她就得交出一切!”齐鸣凤冷冷地盯视着温老夫人,心里微微刺痛。

  他在期盼什么吗?

  期盼“奶奶”跪在他面前流泪忏悔,说不该逼他爹娘离散,不该赶他母子离家,或是不该心狠手辣地毁灭一个原本可以幸福圆满的家?

  他喉头涌现说不出的苦涩,神情更加冰冷。

  不,他没有,他从来没有期盼她后悔、她道歉,甚至要她承认自己……从来没有!

  “明天一早,我会来接收一切。”他冷冰冰开口,眼神越发漠然遥远。

  “公子!”秋桐凄惶地看着他,眼底盛满恳求之色齐鸣凤硬下心肠,不去看她的一眼,只是一伸长臂将她抓进怀里,“走,跟我回家!”

  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秋桐试图挣扎着,却怎么挣得脱他钢铁般的怀抱。

  她只能眼巴巴望着温老夫人勉强支撑着一身傲骨与冰冷神情,冷漠地瞪视着自己,在秋风落叶萧索的老宅院里,慢慢消失在眼前。

  然后她的眼神移回到他侧面,清楚地看见他英俊脸庞上,那一抹顽固而永不服输的神情。

  电光石火间,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——公子真是老夫人的亲孙子,他们俩何其像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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