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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个新娘 第二章 作者:苏殊

当夜,刚脱了外衣想睡时,忽听得房间西边远远传来轻泣声,在静谧幽深的夜里显得更加诡秘。

  裴倾听了一会,只觉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,便问道:“是谁在哭啊?”

  碧儿的脸上露出见怪不怪的神情,回答道:“是少主的第三个夫人,疯了,每天晚上都会哭一阵子才睡。夫人不必惊讶。”

  “三夫人?”裴倾挑起了眉。

  “不,是第三个夫人。”碧儿纠正她,“少主已经休了她。现在,夫人您是少主惟一的妻子。”

  裴倾忽然觉得一股寒气由脚底升起,沁透了全身。

  “为什么休她?是因为她疯了,所以休她?还是因为休了她,所以她才疯了?”

  翠儿冷漠着容颜,淡淡答道:“婢子们不知道,夫人还是别问了吧。知道的越多,越没好处。”

  裴倾的手忽然捏紧,这一刻,她竟有一耳光扇到翠儿脸上去的冲动!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。依罗岛……一个不屑于她的地方,陌生的环境,陌生的人,还有那个暴戾的夫君。

  我能生存下来吗?我能不死、不疯吗?

  如果我不能,那裴家堡的联姻也就变得没有了任何意义!

  裴倾凝视着桌上仅剩的一盏灯火,火光跳跃着,像是一个讽刺的笑容。

  忽地一阵风来,把那一点烛光也给吹灭,却原来是房门,被人用力推开了。接着一个粗犷的声音暴躁地响起:“为什么不点灯!明知道我要来,还这么早睡下,故意摆架子给我看吗?”随着来人的进入,空气中传来了很重的酒味。

  翠儿和碧儿听到声音顿时吓得跪倒在地,碧儿颤声道:“婢子……婢子们实不知少主今夜会来,这灯……是少主刚才进来时被风吹灭的……”话音刚落,就被来人一脚踢了出去,撞在场上,一声闷哼后便没了声音,想是昏过去了!

  这就是罗傲——我的夫君?裴倾皱起了眉,心中暗暗叹息着,却没有多少惊讶。她清了清嗓子,道:“妾不知夫君会来,失礼了。碧儿,掌灯。”

  一旁的碧儿如大梦初醒,连忙爬起来跑去点灯,灯光一起,一切景象便顿时清晰了起来。裴倾静静地望向来人,罗傲身材高大,穿着一袭金丝长袍,五官非常粗鄙,竟可用“恐怖”二字形容,尤其在摇曳不定的灯光下,看起来就像个丑陋的怪物!没料到堂堂依罗岛的少主,竟生得如此不堪的一副模样。

  虽然早听闻此人丑陋,但心中还是蓦地惊了一惊,只是脸上,却没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,裴倾咬咬唇,拿起外衣穿上,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显得从容。

  “碧儿,把门关好,莫让寒气进来,替少主把披风摘了,再倒上茶来。”裴倾整理好仪容,走上前轻轻一拜,道:“夫君请坐,妾有礼了。”

  罗傲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,闪烁着极为复杂的情绪,似是惊讶,似是赞赏,又或其他。碧儿上前正要为他解下披风时,罗傲却将手一挥,粗声粗气地道:“不用了,你退下!”

  “是——”碧儿望了裴倾一眼,走过去扶起晕倒的翠儿,退了出去。

 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,灯光一跳一跳的,映衬得罗傲的脸也一阵明一阵阴。裴倾不禁垂下了眼皮,抿紧唇,她实在不知道这个传说中相当残忍而暴躁的男人会对她做些什么。

  不害怕吗?错了,必然是害怕的。

  过得一会儿,忽听罗傲道:“你怕我?”

  裴倾深吸了口气,摇了摇头,接下去罗傲的声音就一下子提得很高,厉声道:“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?因为我长得丑?”他伸手捏住裴倾的下巴,抬起她的脸逼她看着自己。

  如此近的距离,裴倾甚至感觉得到从罗傲嘴里散发出的那股浓烈的酒气,直喷到她的脸上。

  “你喝醉了!”裴倾试图甩开他的手,却被罗傲箍得更紧。

  “是吗?醉了又怎么样?你在害怕吗?我的新娘。你的胆子似乎比我的前六个夫人都要大些啊!哈哈哈,你明知做我的妻子必逃不过一个死字,为什么还要嫁过来?就为了裴家堡日后的命运吗?所以,为了这个原因,无论我怎么对你,你都必须要忍受下去,更不能寻死或逃离,不然,裴家堡与依罗岛的姻亲关系即告终止,是吗?哈哈哈,所以,你只是个可悲之人罢了——”罗傲一边笑着,一边撕开了她的衣服。

  裴倾闭上了眼睛,告诫自己必须要忍受这样的侮辱,只是眼泪,仍是无依地落下,濡湿了脸庞。

  罗傲伸手摸到了她的眼泪,笑得更狂:“啧啧啧,怎么哭了?我美丽的新娘。对了,听说你们裴家堡有个绝世美人叫裴稀,是吗?究竟要怎生模样,才能把你也给比下去呢?什么时候倒要好好瞧瞧……”

  裴倾本已完全放弃抵抗,但一听到罗傲的嘴里蹦出了“裴稀”二字时,就像一把利剑穿过了她的胸膛,那股剧烈而压抑的痛,她忽然张嘴狠狠地往罗傲的手臂咬了下去!

  罗傲痛得大叫一声,一把将她推了出去,裴倾“砰”地摔倒在床边、嘴里有血腥的味道,不知是自己的,还是罗傲的。

  “你——”罗傲暴跳着,似乎想要冲上前掐她的脖子,但最终却又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,“你这个女人!好!今天我就先放过你,看你究竟怎么样!你等着吧——哼!”地下这么一句话后,便怒气冲天地甩袖走了。

  房门大开着,冬夜的风夹带着雪吹进来,破裂的衣衫抵不住寒气,裴倾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,她的头抵靠在床脚上,浑身冰凉。

  不知道过了多久,似乎是很久,又似乎没多久,院子中传来了脚步声。仿佛与心跳产生了某种默契似的,裴倾抬起了头,朝声音来源处看去,便看见了杨素!

  穿黑衣的杨素,在雪光的映衬下,像个遥远而温暖的梦。

  杨素走到她面前,默立了半晌,忽然解下了自己的外衣,盖住了裴倾哆嗦着的身躯。他的指尖传来的体温,令得裴倾整个人为之一颤。

  “杨素——”委屈的语音呼唤出心底最深邃的脆弱。这么多日来压抑着的情感终于如潮水般的涌出,裴倾哭了起来。

  杨素叹了口气,轻轻将她揽入怀中,那般细致而又小心翼翼。

  此时此刻,其他的一切都似乎不重要了,似乎只有眼前这个男人的体温,才是真实而且具有安抚力量的。

  杨素抬起手,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,眼眸中不知是怜惜还是伤感,或是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:“夫人,你受谅了。”

  “夫人”二字一入耳中,裴倾顿时清醒了过来——天!我在做什么?我居然抱着丈夫以外的男人!

  她连忙起身,推开了杨素。

  “我——”裴倾咬着唇,试图找些话打破尴尬:“很晚了,大人请回吧。”

  杨素定定地看着她,过了许久,方僵硬地行了一礼:“素告退了,祝夫人好梦。”

  裴倾别过了脸,不敢去看他离去时的背影,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,就会又哭出来,恍惚间,母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:“孩子啊,有的错,犯一次,就会毁了你一世———”

  “有的错,犯一次,就会毁了你一世——”

  “就全毁了你一世——”

  “一世———”

  “别再说了!”裴倾大喊出声,手中抓到了床边的一个花瓶,便扔了出去!“哐当——”一声脆响,敲碎了寂静的夜,声音过后,一切又恢复了平和。

  夜,还是那么黑,而且漫长……

  **  **  **

  雪,下得更大了。

  裴倾在梅树下静静地立了很久,雪花飘舞着,落在她的头发上、身上,渐渐地融化。

  来到依罗岛已经有七天了。除了第一个晚上见到了罗傲外,便再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,她仿佛是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,孤独寂寞地生活在这个僻静的院落里,鲜少有人问津。而自那晚后,也再没见到杨素……其实不见也好,避免了很多尴尬与难堪,只是心中,仍是隐隐地痛,疲惫与哀伤两种情绪交融着,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慢慢吞噬掉。

  裴倾轻叹了口气,发觉手脚都已发麻,不能再在外面待下去了,实在太冷了!她刚转身准备回房时,就瞧见了一双很美丽很美丽的眼睛。

  眼睛的主人躲在一块岩石后,露出了半张脸,正一眨不眨好奇地望着她。

  裴倾挑起了柳眉,觉得有点讶异,便冲她招了招手,道:“你过来,你是谁?新来的侍女吗?”

  那人嘻嘻一笑,从岩石后跳了出来。

  裴倾顿觉眼前一亮。只见此人穿着一身白狐毛锦裘,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上,除此之外,就再没有其他装饰;她的皮肤和衣服一样白,而眼睛又同头发一般黑,本该红润的双唇,却也没多少血色,近乎苍白。全身上下组合起来,倒是个绝色的美人儿,不沾一丝人间烟火之气。

  裴倾惊讶地望着这个白衣少女,问道:“你是谁?怎么会在这里?”

  白衣少女睁着一双大眼睛,脸上却一片茫然,喃喃道:“是啊,我是谁,怎么会在这呢?你又是谁?你在这干什么啊?”

  “我是新来的少主夫人、我在这里看梅花。”

  “哦,你在这看梅花……”白衣少女跟着念了一遍,忽而又咯咯笑了起来.笑得又是天真,又是单纯。

  裴倾忍不住也笑了,柔声道:“小妹妹,你到底是谁啊?为什么……”

  刚说到此处,忽听远方传来了一阵呼叫声:“三夫人,你在哪?三夫人——”

  呼叫声由远而近,却是几个蓝衣侍女寻了过来,见得那白衣少女,便跑了过来,急声道:“三夫人,你怎么跑这儿来了?跟你讲过不要乱跑的嘛,快跟婢子回去……”

  说着伸手去拉那白衣少女,那白衣少女却似乎对她们很害怕,一下子躲到了裴倾身后。

  裴倾将手一拦,道:“你们干什么?”

  蓝衣侍女见到她,匆匆行了一礼,道:“回禀夫人,我们是来带三夫人回去的。此事请夫人不要插手,免得婢子们难做。”说罢,不理会裴倾有何反应,便强行把那白衣少女拖走了。那白衣少女依依呀呀地叫着,又哭又闹,却也无济于事,不一会儿光景,便被拖着走得不见人影。

  裴倾呆呆地望着这一切,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惊讶,正莫名其妙时,耳边忽然传来翠儿的声音,她幽幽地道:“这是少主的第三个夫人,也是所有夫人中,最漂亮的一位。不过,和少主成亲不到两个月,就疯了。昨夜夫人听见的,就是她在哭。”

  裴倾扭过头去,看见翠儿漠然地站在小径另一头,显然她也看见了刚才的一幕。便忍不住问道:“为什么她会疯?”

  翠儿瞧了她一眼,神色讶异,似乎觉得她问出这句话来是件很荒唐的事:“夫人,你昨天见过少主了,你为什么没疯?”

  裴倾心头一颤,楞住了。她明白了翠儿的意思,那就是——只要经历过那样的对待,一次两次三次,必然会疯掉。

  那我为什么没有疯?裴倾问自己,然后嘴角慢慢地浮现出一个讽刺的笑容,冷冷地笑了:“我不疯,也许只不过因为我命贱,够硬!”说完后,径自穿过翠儿身侧,走回房间。

  在探身而过的那一瞬间,翠儿开口道:“杨素大人请夫人到大厅里去。”

  裴倾的脚步停了一停,道:“知道了。”又向前行,她的背在冬风中挺得很直,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孤高疏离的味道。望着她远去的背影,翠儿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悲哀之色,仿佛预见了某种悲剧,又将上演。

  **  **  **

  明亮宽敞的大厅中,摆放着各色丝绸与珠宝首饰。杨素见裴倾到了,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迎接,四目相对,又分了开去。

  杨素咳嗽一声,正色道:“正月初一,按照依罗岛上的规矩,罗家子孙都要去祭拜海神。因此少主吩咐素将这些东西带来给夫人看,看看夫人喜欢什么颜色和款式,好量体裁衣,为那日大典做准备。”

  裴倾淡淡地扫了那些礼物一眼,道:“随便,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。”

  杨素道:“夫人,请您再细看一遍,真的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么?”语气有点急切,似乎掺和了某种请求,裴倾有点惊奇,向他望去时,却见他眼中的关怀之色一闪而过,又自将目光移了开去。

  他向来不用这样的语气说话,莫非这锦帛之中,有什么蹊跷不成?

  裴倾走近丝帛,一看之下,便楞住了。

  梅花!各色丝绸上,绣的全是梅花,什么颜色的底面就绣上了更浅色些的梅花,手工很细致,看来是花了很多心思的,而那些首饰,也全打成了各种各样的梅花图案!这些,决计不会是罗傲想出来的……裴倾抬头,看见了杨素别样的目光。

  是你?专门为我而做的?

  是。这是我惟一能为夫人做的了。

  两人的目光纠结着,万语千言,尽在不言中。

  裴倾黯然一叹,低声道:“就粉色罢,带了喜意而又不嫌俗艳。。

  杨素恭声道:“好,就用粉色。”

  裴倾默立半晌,道:“还有事么?”

  杨素也默立半响,方回答道:“没有了,劳夫人大驾了。”

  “那好,我回房去了。”拖着步子,慢慢往回行去,背上,却分明传来了被人注视着的感觉。何必呢?这一切又是何必?苦涩溢满了心房,却又因无奈而变得无声。

  “夫人!”身后,杨素突然又道:“夫人来岛上也好一阵子了,可要素带夫人参观一下岛内各地?”

  裴倾的手握紧.又松开。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回旋在空中——“也好。”

  **  **  **

  依罗岛的建筑布置得很有规律,共分三堂七筑十三楼。三堂为:迎客堂、祭祖堂和议事堂。顾名思义,迎客堂负责迎接宾客,祭祖堂用来祭拜祖先,议事堂用来讨论岛内大事。七筑为:惜花小筑、驻琴小筑、明棋小筑、飞箫小筑、集雨小筑、落桑小筑和听雪小筑。每个小筑都是为一位新娘而建,但到现在为止,除了那个疯了的三夫人史明明.就只剩下裴倾一人了。十三楼,以颜色编排,红、绿、青、蓝、紫、黄、白、橙、黑、灰、银、金,最后一色,竟是晶色,也就是透明色。

  “少主住在金楼内,除了最后一楼外,其他任何地方夫人都可以随意走动。”

  裴倾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楼上,当然,楼本身的颜色并不是透明的,只是门上镶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罢了。“除了此楼,其他什么地方,我都可以去?”

  “是。”杨素见她的目光久留不去,口气便变得严肃了起来,“夫人,少主脾气怪异,凡进此楼者,杀无赦!夫人千万不要莽撞行事,切勿因好奇而丢了性命!”

  裴倾收回视线,对杨素轻轻一笑,道:“知道了,我们走吧。”走得几步,又回头道:“那么杨素大人,一定是住在银楼了?”

  杨素不由也笑了,称赞道:“正是。夫人很聪明。”

  忽见一仆人匆匆奔来,凑到杨素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,杨素的脸一下子变得凝重,沉声道:“确有此事?”

  那仆人点了点头,杨素道:“好,你先去吧,我马上就来。”

  仆人瞧了裴倾一眼,焦急地点了点头,转身飞奔而

  裴倾见此情形,知有大事发生,不禁问道:“出什么事了?”

  杨素定声道:“有些琐事……夫人,今日就到此为止吧,素送夫人回去。”

  “不必了,你有要事便走好了,我认得路,可以自己回去。”

  杨素迟疑了片到,道:“如此夫人走好,素告辞了。”行了一礼,匆匆离去。

  裴倾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了,才转回身准备回房,不经意间瞥见了金楼和银楼。她想了想,咬着唇,最终走过去推开了银楼的门。

  刚推开一半,却听身后有人道:“夫人,你在干什么?”

  或许是心虚,裴倾吓了一跳,忙收回了手,扭头望去,看见碧儿站在身后,冷冷地盯着自己,尤如盯着一个贼。

  “我……”忽然又觉得其实自己大可不必如此心虚,杨素说过的,除了那晶楼,其他地方都可以任意走动。裴倾于是便抿了抿唇道:“没什么,只是想随便看看。”

  毕竟,我也算是此岛的半个主人,用不着受你一个丫头的监视吧?

  碧儿的神色变了变,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,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,道:“夫人想进楼看看吗?就由婢子为你向导吧。”

  “嗯。”也好,有个人在身侧陪着也省去了许多麻烦。

  裴倾举步想向银楼内迈进,却听碧儿道:“夫人,您不先到少主的金楼看看吗?”

  裴倾一颤,关于那夜不好的记亿又在脑海中浮现。碧儿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,便道:“少主现在不在楼内,夫人可以放心进去一观。”

  裴倾回身,对着碧儿点了点头,道:“好啊,带路吧。”

  **  **  **

  金楼内的布置华丽之极,每件东西都价值不菲,但堆砌在一起,却又不令人觉得俗媚,看来依罗岛的豪富毕竟历史悠远,并非一般暴富之家可以比拟。

  “少主很喜欢干净,因此,他的房间每天必须收拾两次,纤尘不染才行,如果发现了一点污垢,就会暴怒,责备打扫的婢女。”碧儿的声音平和,听不出一丝感情,似乎只是在讲无关紧要的故事。

  干净?裴倾想起了那天罗傲浑身的酒气,不敢苟同。

  凝眸望处,却见那一面墙上挂了七幅画。

  碧儿道:“这里的七幅画上画着的就是少主的七个妻子了,夫人不想看仔细点么?请走近些吧,婢子一幅幅地讲解给你听。”

  只见第一幅画上画的是个发髻高挽、仪态高雅的黄衣少妇、额头间贴了朵桃花,愈现妖媚。

  “这是少主的第一位夫人,姓程名瑶洛,出身名门,有长安第一美人之称。她刚来时,少主非常喜欢她,好一段时间里,可以看见二人相伴赏花的情形。”

  裴倾问道:“她怎么死的?”

  碧儿的脸上露出不屑之色,嗤鼻道:“结果,她与岛里的一个仆人有了私情,双双逃走,被少主抓了回来,施以鞭刑,七七四十九鞭后,香消玉殒。”

  裴倾冷冷地打了个寒战,心中一直压制着的不祥之感又涌上了心头。

  私情……母亲……背叛……错……殃及自己……

  碧儿打量着她,道:“夫人,您的脸色怎么了?是不是不舒服?”

  裴倾摇头,低声道:“我没事,继续讲吧。”

  第二幅图上的女子正在弹琴,显得文静而缅腆,低垂着眼,看上去弱不经风。

  “这是少主的第二个夫人,姓冉,单名一个绿字,江南出了名的才女。不过自小体弱多病,后来依罗岛派人治好了她的病,把她带回了岛上。婚后不到七日,旧疾复发,死了。”

  第三幅图上画的正是刚才庭中所见的那个白衣少女,裴倾看着画像,只觉笔法独到,很是神似,便道:“这些画,是谁画的?”

  “这里的画,全是少主自己画的。”

  罗傲?那个粗鲁丑陋的男人,竟画得如此一手好画?裴倾惊愕。

  “这是三夫人史明明,她嫁过来时才十四岁,棋下得很好。曾有一度,我们都以为她会得到少主的宠爱,结果,一个夜里,明棋小筑忽然传来她疯狂的叫声,我们赶去看时,她已经疯了。”

  “她为什么会疯?是不是……是不是……”

  碧儿瞧了裴倾一眼,淡淡道:“主人们的事,做下人的不好过问,而且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,我们谁都不知道,不过那么多夫人中,她是惟一一个没死的,虽是疯了,但不用想很多事,也许反而是最快乐的吧。”

  虽是疯了,但不用想很多事,也许反而是最快乐的吧——裴倾在心里将这句话默念了几遍,觉得真是说清了红尘俗事的无可奈何。那么我呢?我现在这样寂寞而痛苦地活着,是不是不如疯了算了?

  第四幅画上的女子容貌并不特别出色,但眉宇间有抹英气。

  “这是第四个夫人,也是惟一一个会武功的夫人。她叫叶菁菁,江湖人称‘玉里箫’。她嫁过来后半个月,意图刺杀少主,反被少主所杀。”

  “啊?”裴倾惊呼了一声,道:”叶菁菁之名我素有耳闻,据说是女中豪杰,生性大度不拘小节,怎会做出弑夫这种事来?”

  碧儿冷笑道:“那就要问她自己了,她在想些什么,别人怎么会知道?”

  第五幅画上的女子一身彩衣,容颜却很是艳丽,万种风情,尽在眉梢。

  “这是姑苏城内第一名妓——落雁。”碧儿说到此处时,语音变得迷离而柔和了起来,“她虽是出身青楼,但为人却是极好极好的,来了岛上后,岛中上上下下的仆人们,没有不喜欢她的……”

  “她那么好,为什么后来还是死了?”

  碧儿眼眶一红,道:“不知道,反正她是自己上吊死了的。她死的那天,岛上的下人们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……”

  裴倾暗道:“此姝虽是妓女,但能得到这么多下人的爱戴,想必定有过人之处。但,为什么想不开,要自尽呢?”忽然想起罗傲,心中一颤——天天面对着那个人,也许真的会绝望得想死了算了吧!

  第六幅画,一少女身背箩筐,满脸笑容、衣着朴素,似是个农家女子。

  “这是六夫人,姓赵名喜罗,出身田园,人很朴实,不过最后,也是自尽了的,她跳到海里,淹死了。”

  又一个自尽了的姑娘……

  裴倾向第七幅画看去,怔住了——第七幅画是空白的。

  “第七幅画上,该画的就是夫人你了。不过,这几幅画,每幅都是在夫人死了后,少主才画上去的,所以第七幅的位置上,还没出现夫人。”碧儿意味深长地道。言下之意就是——什么时候你死了,你的模样也就会被画上

  裴倾伸出手去,摸了摸那素白着的画幅,道:“碧儿,你说,我的样子有出现在上头的一天么?”

  碧儿沉默了半晌,答道:“夫人,我不知道。”

  裴倾淡淡一笑——是啊,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,别人又如何能说个分明呢?

  胸口越来越闷,似乎又开始隐痛了起来,裴倾长叹一声,道:“我们走罢。”

  “夫人不看其他地方了?不去银楼看看?夫人刚才不是想进那里么?”

  裴倾摇了摇头:“不看了,我很累,想回去休息一下。”

  缓步向听雪小筑走回时,却觉步子虚软,人,却沉得要命。浑身的气力,似乎都在那金楼的赏画时,被一点点地吸尽了。

  我,会不会成为第七幅画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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